曲阜内城里巷众多,其中一些陋巷专门供家族破落却拉不下脸搬到外郭居住的公族、大夫之族居住。
七拐八拐的陋巷里,有一处普通的方院,在六月雨季里显得格外寥落。细雨稀稀疏疏,水声滴答,混杂着食物的咀嚼声。
一名身穿着葛麻深衣的白发老者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朝食。
这名老者深衣陈旧却不破烂,满头白发用一根带着云纹的黑色帛带仔细扎起,一双赤脚盘在芦苇席上,双手指甲修长,看得出他平日里不事劳作。
他身边则是和他一样衰老的老仆,面容恭敬,正在伺候主人用朝食。
朝食十分寒酸,只是一碗麦饭,一碟葵菜,一碟菽豆,无肉,无酒,却有一条蒸熟的草鱼。或许是因为那条鱼的缘故,这位老者吃得分外香甜,每一口都要细嚼数十下,才缓缓咽下肚去。
任谁见了这场面都不会想到,这位衣食寒酸的老者,曾是一位锦衣玉食的国君!
他是莒国的流亡君主庚舆,在篡夺了侄子莒狂的君位后,统治了莒国整整九年!
但他的暴虐却让莒人无法忍受,国人中支持莒狂复位的舆情越来越响,加上庚舆打算背叛齐国,于是大夫和国人联合驱逐了他。他不得已逃到了纪障城,请求莒狂和齐国人将此邑留给他安度晚年,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。
就连这样的情形也维持不了多久,城中守军早已暗中计划把他出卖给莒狂,某天夜里,纪障城破,他带着四位剑士杀出重围,在夜幕掩护下逃到了鲁国,向季氏寻求庇护。
在曲阜,庚舆被奉为上宾,他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,在这里规划着自己的复位大业。起初鲁昭公和三桓都对他礼数有加,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,莒狂在君榻越坐越稳,原本为他敞开的门便一扇扇关了起来,他们的日子也日益拮据。
他回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,鲁人也认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,停止了资助。亲信们走的走,死的死,在鲁国找到的姬妾还把仅剩的一点钱帛全给偷走,没过多久他便被逐出那栋宽敞大屋,搬到了陋巷里。
从那时候起,庚舆便死了心,他对身边唯一剩下的老仆说道:“我连一座有厅堂的宅邸都夺不回来,何况莒国乎?”
之后,他们便开始了艰难的岁月,夜间梦到还当国君的岁月时,庚舆也会老泪纵横,双手颤抖,但这辈子,大概就这样了吧。在鲁国的历次政变里活下来算他运气,唯一的指望,便是死后能归葬母邦,埋到能闻见大海气味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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